如何破解控告立案难——刑事控告的基本策略和方法

“实事求是，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，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”，这是我国司法机关长期以来对待刑事案件的办案理念。而在律师的刑事业务中，刑事辩护是为了“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”，防范冤假错案的发生，故而被誉为律师业务的皇冠。刑事控告是为了“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”，这块领域却少有鲜花和掌声，甚至是个毫无存在感的“小透明”。那为什么我们还要讨论刑事控告？

从理论定义上来看，刑事控告是指被害人对侵害其人身、财产等合法权益的犯罪行为，依法向司法机关告发，要求予以严惩的过程，也属于报案的一种。像传统的暴力、财产类犯罪，如故意伤害、盗窃等，案情简单、定性无争议，就不属于我们控告业务的范围。然而，在现如今民营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，出现了大量冒充民事纠纷的经济犯罪，警方对于这些案情复杂、法律关系难以梳理、证据难以收集的案件，通常会建议报案人到法院起诉。使得那些本应追究刑事责任的合同诈骗，报案人却到法院起诉合同违约。然而，由于时间跨度长，等待了一两年，即使获得胜诉结果，不仅很难追回损失，甚至早已丢失了客户、商业信誉岌岌可危。如果警方能在一开始就以合同诈骗刑事立案，那么就极大增加了挽回经济损失的可能性，同时也会夺取谈判的主动权，扭转颓势。

除此之外，刑事控告也是支撑民事诉讼的重要手段。“王宝强离婚案”就是一起典型的案例。马蓉婚内出轨王宝强的经纪人宋喆，王宝强起诉离婚的同时，刑事控告宋喆职务侵占。最终，宋喆被以职务侵占罪判处6年有期徒刑、退还200多万，而马蓉因婚内过错，在2个亿的财产分割上，法律对王宝强有所倾斜。试想，如果王宝强没有采取刑事手段，他的离婚诉讼还会不会如此顺利？

刑事控告的优势显而易见，见效快、周期短、成本低，是追赃挽损的首选，但前提是顺利立案。事实上，经济犯罪的报案，办案人员常以“不归我们管，赶紧去法院起诉”等为由拒绝立案，导致控告立案的难度太大，即便是经过我们反复论证符合入罪标准的案件，仍然可能不会被办案人员采信。因为体制内的惯性有时会冲淡人性的本能和对常识的判断，踌躇不前并不少见。因此，每接下一起控告案件，我们就已经下定了攻坚克难的决心。回顾过往我们代理过的案件，成功也好，失败也罢，我们把自己的经验教训总结出来供大家参考，不断修正。

一、为什么需要律师代理刑事控告？

1.明确控告目的，解决现实问题

尽管前面我们谈了一些刑事控告的优势，明确控告的重要性，但本意并不是为了宣传所有案件一律都需要控告。控告的真正目的，是律师以当事人需求为出发点，运用专业知识、经验、智慧帮助当事人解决问题。

在我们代理的一起豪车租赁诈骗案件中，当事人将奔驰车租赁给客户，而租期到期后，租车人并未归还车辆，并声称车辆被第三方强行扣押抵债。起初，当事人想以合同违约为由，运用到法院起诉的方式把车追回。但是经过进一步了解，租车人已经是“老赖”，平时转账从不使用自己的银行卡，我们便敏锐地提出疑问：为什么“老赖”还要租豪车？于是怀疑本案涉嫌诈骗。既然当事人的需求是追回车辆，我们分析如果提起民事诉讼，中间不仅需要一两年的诉讼时间，就算进入了法院执行阶段，也很有可能连车都找不到了。最后我们建议先提出刑事控告，若公安以诈骗为由立案，因为车辆是关键物证，那么警方就可以第一时间运用侦查手段追回车辆，这种几率相比来说是最高的，当事人也表示认可。报案时，由我们律师陪同，当地刑侦高度重视，三天内火速立案，在随后不到一个月内扣押了车辆，也达到了我们追回车辆的目的。后续刑事诉讼继续推进，法院对租车人、扣车人均以诈骗罪判处了刑罚。

2．直面控告“立案难”现状

民事诉讼立案实行立案登记制，法院立案只进行形式审查，而刑事启动对证据要求非常高，需要有能够证明犯罪事实发生的初步证据或重要线索。实践中，大多数人都没有提前收集证据的习惯。尤其对于经济案件来说，即便报案人到派出所报案，但前台的辅警或民警往往会回复“这个属于经济纠纷，不归我们管，去法院起诉吧……”

控告屡屡碰壁，造成现在这种现状的原因有很多：

第一，经济犯罪较为复杂，很多嫌疑人都熟知法律、规则，反侦察能力很强，非常擅长把案件伪装成经济纠纷，合同、收据、发票等一应俱全。有些案件又涉及专业知识，比如虚开发票、金融犯罪，办理起来高度“烧脑”，将耗费大量时间、精力。

第二，公安部有明确规定“不能以刑事手段插手民事纠纷”，如《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不得非法越权干预经济纠纷案件处理的通知》，而合同违约、合同诈骗之间确实有一条模糊地带，并不是非黑即白，这就导致警方对办理这类案件的积极性不高。

第三，警方的工作压力大，面临案多人少、警力不足的窘境。像非法集资类案件，涉及人数众多，取证工作也非常困难，常常需要联合数个派出所协同办案。

第四，有些案件即便经过充分论证完全符合入罪标准，但仍然可能不会被立案，甚至是不予受理，因为办案人员在基本的良知和常识判断之外，还需由“领导决定”。

二、律师如何代理刑事控告？

警方的目的是打击犯罪，所以他们在取证时首先考虑的是以什么罪名定罪，然后需要搜集哪些证据，缺什么补什么，这就是典型的“入罪”思维。而当嫌疑人被抓获后，刑辩律师为了帮助当事人获取较轻的刑罚或无罪以免除刑罚，往往从案件定罪逻辑或证据中寻找漏洞，这就是“出罪”思维。

与刑事辩护不同，律师代理刑事控告需要转换立场，运用“入罪”思维办案，不需要带有对抗性，而是要考虑案件成立什么罪？需要哪些证据？站在警方追诉的立场适用法律，主动寻找、收集证据，这样会更为高效地立案。

1.重视管辖，事半功倍

不同辖区的警官，办案的风格、理念往往会趋于不同，甚至对同一案件，同一辖区内部分派出所看作是合同纠纷，部分派出所认为是合同诈骗。因此，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报案，往往会事半功倍。事实上，刑事诉讼的管辖确实比较复杂，大致分为业务管辖、级别管辖、地域管辖，其中，需要考虑最多的是地域管辖，也是管辖中最复杂的一类问题。

第一，关于业务管辖，需要注意的是，并不是所有刑事案件都属于公安机关的业务范围，监察委、检察院、法院同样也具备办理特定刑事案件的职权，故而我们需要辨别控告的罪名是否属于公安机关管辖。其中，监察委管辖的犯罪包括：贪污贿赂、滥用职权、玩忽职守、徇私舞弊等职务犯罪；检察院管辖的犯罪包括：司法工作人员利用职权实施的非法拘禁、刑讯逼供、非法搜查等侵犯公民权利、损害司法公正的犯罪；法院直接管辖的刑事自诉案件包括：侮辱诽谤、暴力干涉婚姻自由、虐待、侵占，以及检察院未提起公诉，被害人有证据证明的轻微刑事案件。

第二，关于级别管辖。是指选择公安经侦、刑侦、食药监部门，还是派出所进行报案，但我们代理控告对此无需考虑太多，是因为我们一般会直接前往派出所报案，如果属于重大案件，派出所会逐级上报，由上级指定。

第三，关于地域管辖，这是报案时需要考虑最多的管辖问题。《刑事诉讼法》规定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公安机关管辖，这里的犯罪地包括了犯罪行为地和结果地两种。犯罪行为地分为预备地、开始地、途径地、结束地、连续、持续或继续实施地。犯罪结果地分为犯罪对象被侵害地、犯罪所得的取得地、藏匿地、转移地、使用地、销售地。可以这样理解，只要与犯罪地沾边的地点，公安机关均有管辖权。但是，正因为管辖地宽泛，也造成公安机关推诿、应受不受的现状。实践中，警方的办案习惯是我们需要考虑的，比如经济犯罪的管辖往往习惯以被害人实际居住地为准。当然，选择其它地点报案时，我们也要提前做好给办案人员解释管辖理由的准备，防止出现“不归我们管”的尴尬情况。

2.选择适当罪名

无论是控告方案，还是撰写控告文书，我们首先要考虑以什么罪名进行控告。我们发现，大量报案人甚至律师在报案时喜欢长篇大论，罗列一系列罪名，比如虚假诉讼案件，报案时罗列虚假诉讼、非法经营、高利转贷、合同诈骗等，急于证明嫌疑人的罪大恶极。然而，我们报案时，往往对接的是派出所前台辅警，一系列的罪名涉及大量专业知识，会让辅警或者民警本能地产生抗拒心理。

因此，我们最好在3分钟内就解释清楚案件构成犯罪的理由，而不是长篇大论，选择一个相对清晰、入罪门槛低的罪名就至关重要。例如，在上文一系列罪名中，高利转贷的构成要件相对简单，只需要证明套取银行贷款和转贷利息超过法定利息这两点即可。再例如，想要控告职务侵占，在无法证明非法占有目的的情况下，选择以挪用资金进行报案更为合适。

3.预判模拟，正确表达

大多数人一辈子鲜有报案的经历，最多接触到的可能就是交警贴罚单，所以很多当事人面对警官时难免会出现紧张、焦虑情绪，导致表达磕磕绊绊，甚至脑袋一片空白。而且就算有律师陪同报案，警方一般更倾向于听取报案人本人的陈述，并且在警官为报案人做笔录时，必须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表达。

这就对当事人有三点要求，一是充分理解我们控告的逻辑和理由，二是简明扼要地表达，三是面对警官的发问能够流畅、正确表达。为了达到这三个要求，我们会模拟警官询问的现场，提前预想到警方关注的问题，帮助当事人加深记忆，缓解报案、做笔录时的紧张情绪，做到充分正确、适当表达，打消警官的各种疑问。

4.律师陪同，主动、平和、充分

律师基于民事代理行为有权陪同、协助当事人报案，并且委托手续必须提前备好，以便报案时及时向警方出示。我们深知，沟通是律师必备的技能，报案时的沟通方式至关重要，良好的交流气氛会极大增加立案几率。

1.少说法律，多讲事实。报案时要指出案件本身的事实，如果一味强调法律如何如何，不仅不能让警方接受控告观点，反而会容易制造分歧。

2.及时消除办案人员顾虑。无论是对于管辖的程序问题，还是涉及案件的实体问题，办案人员都会提出各种质疑，比如当警官问“你住在哪里？”，这其实是在问犯罪地点。如果报案人拿不出自己居住地点的证据，并且经过前台查询到其户籍地不在该辖区，那么警官通常会直接说“不归我们管辖，去其他派出所吧。”所以，我们需要在警官提出疑问之后，立即解释，同时拿出准备好的房产证或者租房合同等证据。

3.始终保持理性、平和的心态。因为立场不同，我们与办案人员的立法理念难免会产生碰撞，控告不顺利的情况非常常见，所以我们必须保持专业、理性。做到像猎豹一样，随时捕捉办案人员的言谈举止，甚至是微表情，一旦发现他们思路不对，就要准确、适时地出言纠正，竭尽全力让他们接受案件属于刑事犯罪的观点，至少在证据、法律层面上不留下任何漏洞。要知道，任何极端的情绪都对案件没有任何帮助。

三、如何应对控告“立案难”？

民事诉讼实行立案登记制，只要符合形式要件，法院就会受理、立案。而刑事案件是不完善的审查制度，现有法律对刑事立案的规定并不明确，变相留给了办案人员极大的解释空间，也是控告难的原因之一。

1.明确立案审查的标准

公安部《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》第178条规定：“公安机关接受案件后，经审查，认为有犯罪事实需要追究刑事责任，且属于自己管辖的，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，予以立案；认为没有犯罪事实，或者犯罪事实显著轻微不需要追究刑事责任，或者具有其他依法不追究刑事责任情形的，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，不予立案。”

据此，刑事立案要具备三个标准，一是警方认为有犯罪事实，二是需要追究刑事责任，三是属于自己管辖。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，是否需要追究刑事责任和管辖均有法律规定，而如何让办案人员认为有犯罪事实至今仍然是一个大难题，因为这是一种主观判断，仁者见仁、智者见智。

2.区分“受案”与“立案”

我们都知道，受理案件、初查、立案，是刑事立案的三个阶段。

俗话说，好的开头等于成功了一半，受理案件就是这个开头。早在2015年，国务院、公安部就下发文件《关于改革完善受案立案制度的意见》（公通字[2015]32号），明确了“当场进行接报案登记并制作受案登记表、当场接受证据材料、制作接受证据材料清单、当场出具接报案回执并告知查询案卷进展情况的方式和途径”，即“三个当场”制度。一旦报案当场拿到了《受案登记表》、《受案回执》，代表了公安机关正式受理案件，这意味着进入刑事诉讼流程已成功了一半。

受理后，由公安法制部门审查是否立案。受理后、立案前的这个阶段，我们一般称之为“初查”。《关于改革完善受案立案制度的意见》第2条规定：“涉嫌犯罪线索需要查证的，立案审查期限不超过7日；重大疑难复杂案件，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，立案审查期限可以延长至30日。”也就是说，两个月内，一定会有立案或不立案的书面文书。另外，对于打架斗殴类的轻微刑事案件，初查阶段是达成和解的黄金期。立案后即便双方和解，刑事诉讼这个巨大司法机器依然会继续推进，一旦启动，就很难停下来。

3.据理力争、合法维权

当然，有些案件即便经过我们反复论证符合立案条件，而办案人员总能以各种理由不予受理、不立案，面对这种情况，我们可以拿出法律规定据理力争。无论是立案还是不立案，均可以要求出具书面文书。

对于确实应当立案而没有立案的，可在7日内向本级公安机关申请复议，向上一级公安机关复核。当然，公安内部一般不会否定同事的工作成果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可以不经过复议复核直接到检察院立案监督，检察院与公安机关是两个不同机关，具备较高的专业性和客观性，检察院会明确要求公安机关说明不立案的理由。

实践告诉我们，这些合法途径的维权效果显然是非常有限的。面对办案人员明确违法办案的绝境，尝试给局长、政法委等部门写信反映，争取希望，往往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

控告的成功根本没有千篇一律的秘籍，所依靠的除了专业上的极致精神，还有我们的智慧、勇气、心态。绝不容忍犯罪分子逍遥法外，是刑事控告匡扶正义的使命，而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，更多的时候是即便我们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努力，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。这就更需要律师的坚守，在绝望中寻找希望，人间正道是沧桑！我们呼吁更多优秀的朋友投身进来，并肩作战！